摘要:王实甫的《西厢记》是我国古代戏曲乃至整个古典文学领域的一朵奇葩。它高超的艺术成就特别是语言艺术一直为世人所称赞,有着“花间美人”的美誉。《西厢记》既是剧的语言,又是诗的语言,曲词中继承了唐诗宋词精美的语言艺术,吸取了这些古典诗词的精华,并经过提炼加工博采众长,形成了自身华美秀丽的语言艺术特色。本文选取了部分唐诗宋词诗句,尝试从《西厢记》对其吸收和运用的方面来对剧本的语言艺术成就进行简单地分析。
关键词:唐诗 宋词 化用 典故 语言艺术
一、《西厢记》中所借用的部分唐诗
我国古代诗歌发展的三个阶段分别是诗、词与散曲。诗以唐朝为最盛,讲究押韵,风格优美,它把我国古曲诗歌的音节和谐、文字精炼的艺术特色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但又由于自身有严格的格律限制,诗的内容受到束缚得不到自由创造和发挥。词曲原本都是“民间物”,属于民歌一类,本质上都属于诗,可唱可咏,讲究形、音、意的俱现,因时代的发展逐渐走了一条由俗到雅、由民间到文人的道路。我们欣赏一件文学作品的艺术风格,很大程度上是品鉴它的语言艺术,因为运用什么样的语言,作品就具有什么样的艺术风格。《西厢记》全面继承了唐诗中精美的语言艺术,吸取了这些古典诗词的精华,经过提炼加工形成自身华美秀丽的语言艺术特色。《西厢记》的语言艺术既有剧本内容的丰富多彩,又具有诗歌的风华文采,两者完美结合,形成通俗、合律、自然流畅的语言风格。(一)李白诗词的化用
《西厢记》里的唱词多有飘洒闲逸、舒卷自如之感,也有运用丰富、大胆的想象和夸张的手法来描写奇特的景物。看似信手拈来、随意构筑,其实成竹在胸、挥洒自如。如在第一本第一折中:
[天下乐]只疑是银河落九天;渊泉、云外悬。入东洋不离此径穿。滋洛阳千种花,润梁园万顷田,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
这里的第一句便是化用了李白《望庐山瀑布》里的诗“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①李白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其诗词特点是重奇特而轻平凡,想象丰富、大胆,热情而又夸张。在李白的笔下,把瀑布比作璀璨的银河,用夸张的比喻和浪漫的想象写出了瀑布奔腾飞泻的气势。王实甫此处同样是用夸张、浪漫的手法描绘出了黄河的气势宏大、磅礴万千之势,同时运用了对偶、借喻的修辞手法,语句精炼、生动。把“只疑是银河落九天”放在[天下乐]句首起到画龙点睛之笔,是为了说明了黄河起源地势之高,“入东洋不离此径穿”指明了黄河流经范围之广,“滋洛阳千种花”是说黄河之水滋润万物,“润梁园万顷田”是说黄河之水雨霖天下,“也曾泛浮槎到日月边”原意是“黄河之水也曾把木筏子一直送到日月边”,此处暗指张生正上京赶考,一个湖海飘零的穷困书生终将一展青云之志。唱词用清丽开阔、舒卷自如的语言揭示了张生壮阔的胸襟和抱负,将一个英姿豪爽的英俊才子形象跃然纸上。
(二)李商隐诗词中古典意象的借用
运用通俗典故是我国古代文学常用的一种艺术手法,典故是多为群众所熟悉的民间传说或戏曲故事,巧加运用则无需读者联想,诗意更加直露明白、通俗易懂。李商隐是一位善用典故的大家,如《锦瑟》、《无题》等经典传诵的诗句中将典故运用到了极致。他的诗词情致蕴深,无论感时、抒怀、吊古、咏物或言情,无不渗透着真情实感,他所借用的典故常将真情实感转化为虚拟的情境画面,使隐秘难言的意思得以表达。《西厢记》里运用典故也有独到之处,剧中多次出了现李商隐诗句中的“杜鹃”、“青鸾”等古典意象,就是采用这种婉曲见意的表现形式,用的是最简单的一个词语,却极丰富地表达出了一种可意会而无法言传的意思,使得辞藻具有深情、缠绵、绮丽、精巧的风格。
如在第一本楔子中:
[仙吕][赏花时]夫主京师禄命终,子母孤孀途路穷;因此上旅榇在梵王宫。盼不到博陵旧家,血泪洒杜鹃红。②
《西厢记》中此处使用“杜鹃”这一意象来表情达意。有关杜鹃的传说,有
一种说法是在周朝末年蜀国有一位君主望帝,名字叫杜宇,后来禅位退隐,不幸国亡身死,死后魂化为鸟,暮春啼苦,以至于口中流血。其声哀怨凄悲,动人肺
腑,故名为杜鹃。杜鹃在中国古典诗词中往往和哀怨、思归有关。如李商隐的《锦瑟》中“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①李商隐《锦瑟》中用“杜鹃啼血”的典故比喻自己人生的失落,慨叹自己怀才不遇、漂泊一生的遭际,托杜鹃的悲鸣抒发心中的郁闷悲愤之情。在《西厢记》中这段唱的是老夫人带着崔莺莺护送崔相国棺柩至博陵安葬,不想却为乱兵所阻客居普救寺。此处使用“杜鹃”反衬出老夫人心中的伤感愁苦之情,在意境中增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氛,让读者不禁为这一对母女的命运前程所担忧。
另外在第四本第三折中:
[二煞]你休忧“文齐福不齐”,我则怕你“停妻再娶妻”。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我这里青鸾有信频须寄,你却休“金榜无各誓不归”。此一节君须记,
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栖迟。②
这里莺莺唱的“我这里青鸾有信须频寄”。“青鸾”即青鸟,是传说中王母娘娘的信使。见李商隐《无题》诗云:“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③李商隐是希望借青鸟传递自己对爱人的思念之情。“一春鱼雁无消息”出自《诗经》中的“一春鱼雁无消息,千里关山劳梦魂”。④“一春”指的是“一年”,“鱼雁”指的是书信的意思。在这里《西厢记》描写的是莺莺与张生十里长亭相送难舍难分,悲欢离合都在这一刻,从此便要各分东西相隔万里,此中用“青鸾”蕴含着莺莺盼张生分离后频繁来信,怕他冷落、忘却自己的忧虑,也借此表达了自己对张生绵绵无尽的相思之苦。点点之情、滴滴之意,不尽言表。
因为古典意象是在漫长的文学创作过程中积淀下来的,本身就已经被赋予了一定的象征意义,《西厢记》里借用古典传说中的意象的好处在于,将原有古典传说中的意象融入到自己的剧本之中,是借前人创造出来的“意”来增强作品的“蕴”,这样就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容易激起读者的共鸣。
(三)白居易诗词的化用
[耍孩儿]淋漓襟袖啼红泪,比司马青衫更湿。伯劳东去燕西飞,未登程先问归期。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其中“比司马青衫更湿”是出自于白居易《琵琶行》中的诗句;“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②白居易时任江州司马,在送客上船时,偶然听得琵琶声,于是邀请琵琶女演奏。在和琵琶女对话中,白居易了解了琵琶女的身世,觉得他们两人命运相同,为之泪湿青衫。白居易的诗辞句质朴,文字浅显,很少用典故和深奥的词句,常常提炼民间口语、俗语入诗,形成一种平易浅切、明畅通俗的诗词风格。他的诗和李商隐深情绵邈的诗词风格相比有着很大的区别。《西厢记》中此处化用白居易的诗,突出了莺莺眼中的泪水。莺莺的眼中的泪水是因为伤感与张生即将“暂别”甚至“永别”的生离死别之情,与白居易感慨人生浮沉漂泊无定的泪水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唱词用极为精炼的语言将莺莺心中的痛苦情真意切地表达出来,表达直率、感人至深。长亭送别时莺莺为什么会流泪呢?张生此去赶考取得功名之时就是夫妻团圆之刻,莫不是欢喜的泪水?非也,莺莺眼中的泪水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却让莺莺感到永别的威胁:因为老夫人告诉张生“得官呵,来见我;驳落呵,休来见我”,③这句话给莺莺造成很大的威胁。张生能否得官,是不可预期的,她生怕张生落第,果然不会来;同时她又怕张生如若金榜题名后,却和京城富贵人家的女儿结婚,抛弃了自己。“比司马青衫更湿”渲染出了浓郁的抒情气氛,把读者带进莺莺深邃的内心世界,让人们了解她、同情她、为她的遭遇而感动。
《西厢记》中借用唐诗最典型的地方分别体现在上述几段唱词中。唐朝(618年—907年)二百九十年间,是我国诗歌发展的黄金时代,灿如星河、名家辈出,唐诗数量多达五万余首。其中,尤以李白、杜甫、李商隐、杜牧、王维和白居易等诗人最为有影响力,他们的诗词在民间广为吟诵。所以王实甫在创作《西厢记》剧本时,难免不以唐诗中的精美诗句作为自己的创作灵感之源,把它们化用到《西厢记》中去,以典雅凝练之笔达到锦上添花之效,既丰富了戏曲语言增强了剧本的文学意境,又使得以质朴自然、活泼晓畅为特色的元曲剧本语言变得俗雅共赏、韵味悠长。在语言艺术的创作上,王实甫的《西厢记》代表了我国古代戏曲文学“文采派”的最高成就。
二、《西厢记中所借用的部分宋词
元朝取代宋朝而建立,由于历代统治者们连年忙于征战厮杀,他们对于汉文化了解不多,因而元代思想文化统治比较宽松,作家所受思想羁绊较少,所以创作比较自由。而且蒙古统治者们不重视儒家传统思想,他们中间许多人的汉语文化修养不足以欣赏高雅的诗词,转而去重视工匠、艺人的价值,歌舞伎乐为他们所特别嗜好。在元代科举考试制度被取消,汉族的知识分子在当时倍受歧视,门第卑微、职位不振的现状促使大批知识分子为养家糊口、发泄对元代统治者的不满而投身于杂剧的创作,很多作品是吸收和超越了宋词中的思想内涵和艺术成就,《西厢记》也不例外,唱词里融汇众多豪放派大家如苏轼、范仲淹和婉约派如李清照、李重元的诗句,借其以直抒胸襟或是借景言情。
(一)苏轼诗词的化用
《西厢记》全剧中多处化用了苏轼的诗词。苏轼开创了豪放一派词风,诗句气象恢弘、潇洒超俗是其主要的风格,但也有感情真挚、意境婉曲的一面,他对有关自然景物的诗作也往往能把寻常景物写得逼真动人、极富情趣,可谓无物不可入诗。下面我们来看看王实甫是如何化用苏轼的诗词的。
在第一本第一折中:
[油葫芦]九曲风涛何处显,则除是此地偏。这河带齐梁,分秦晋,隘幽燕;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竹索缆浮桥,水上苍龙偃;东西溃九州,南北串百川。归舟紧不紧如何见?却便似驽箭乍离弦。 ①
唱词中“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化用自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句。②苏轼临江怀古,眼前陡峭的山崖高耸云霄,汹涌的骇浪搏击着江岸,滚滚的江流卷起千万堆澎湃的雪浪。诗词从不同角度不同感官的生动描写把读者顿时带入一个奔马轰雷、惊心动魄的奇险境
界,使人心胸为之开扩,精神为之振奋。此段[油葫芦]中化用苏轼的词用来描写黄河与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并且与下段[天下乐]前后呼应,浓墨健笔地描绘出了黄河的气势磅礴、一泻千里,读之倍感气吞山河、情态博大。又如第一本第四折中:[鸳鸯煞]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劳攘了一宵,月儿沈,钟儿响,鸡儿叫。畅道是玉人归去得疾,好事收拾得早,道场毕诸人散了。酩子里各归家,葫芦提闹到晓。
此处“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化用自苏轼的《蝶恋花》中:“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②原意是佳人的笑声渐渐听不到了,四周显得静悄悄,但是行人的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西厢记》中这段唱词出自“张君瑞道场闹斋”,老夫人和莺莺小姐在这普救寺里请法本长老做服满除孝、超度亡魂的功德道场,张生却借故在一边也做起了道场。张生与莺莺彼此已经心有灵犀暗生好感,暗中偷看对方。在闹腾了一晚之后,月亮渐渐地沉了下去,清晨的寺钟已经敲响,天空逐渐放亮公鸡在四处打鸣了。此时长老请老夫人起驾回府,张生心里说不出的憋屈滋味,心想长老您为什么不把佛事多做一会儿呢?自己对莺莺小姐的一片痴情竟被这些不懂人间情为何物的僧人打搅了,心中满怀懊恼。王实甫对张生心理活动作了生动而又精确的描写,用略带喜剧色彩的描写把张生这个既“痴”且“呆”的形象栩栩如生地展现出来。
王实甫在《西厢记》里也有化用苏轼的诗词来描写景物的唱词,把它融入到剧本氛围当中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这也正是《西厢记》在语言艺术上的一个突出成就,其无论是写景、抒情,都能给人以具体感知的形象和意境,句句充满诗情画意堪称妙笔生花。
如第三本第四折中:
[圣药王]果若你有心,他有心,昨日秋千院宇深沉;花有阴,月有阴,“春宵一刻抵千金”,何须“诗对会家吟”?
此段唱词化用自苏轼《春夜》里诗句“春宵一刻抵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宇夜沉沉”。①王实甫去掉了“歌管楼台声细细”一句,并且把苏词诗句的次序颠倒了一下,把整个诗的意境和思想完全改变了。《西厢记》里张生趁夜逾墙与莺莺赴会却讨了没趣,红娘替莺莺送药方重订幽会之期,此时红娘打趣张生:“如果两人真是都有相爱之心的话,那么昨夜一刻千金的美好时光早就应当心领神会了,何必还要写信赋诗呢?”仔细推敲之下,《西厢记》里的“深沉”比《春夜》里的“沉沉”的意境更为僻静、幽谧。“花有清香月有阴”,静静地月色下楼台院宇间断断续续地透露过来淡淡的花的清香,主要是衬托了环境的清幽;而王实甫将其改成“花有阴,月有阴”,更加强调的是院宇内幽暗偏僻隐蔽的场所,牡丹花下,月色时隐时现,幽幽的环境,隐隐的恋情,王实甫勾画出了月夜中充满诗意的环境,并由景入情,使人物的行动和内心的情绪在这个情景交融的境界里得到美的升华。几个字的改动,却使之更加贴合剧中的人物和环境,使得改动后的意境更具感染力。这一段唱词王实甫几乎化用了《春夜》里全部形容春宵美好的诗句,但是意境上却完全看不到一丝苏词的影子,王实甫的独具匠心可窥见一斑。他把这些诗句不仅融化于《西厢记》的意境中,而且与之妙合无痕,既抒发了人物的感情,交代了故事情节,又包含着丰富的内容,诗句焕发出新的动人光彩。
(二)范仲淹诗词的化用
范仲淹是北宋时期一代名臣,集政治家、文学家、军事家于一身,可谓是文武全才。其词言辞婉丽,不失其风雅之度,以反映边塞风光和征战劳苦见长。范仲淹的诗词虽题材一般,但写法别致,上阕多为写景,气象阔达,意境深远,下阕则着重抒情,感人至深。《西厢记》的“长亭送别”中的有段唱词,就是把范词中用来描写边塞风光的诗句加以化用并拓以新意。见第四本第三折中被称之为千古名句的一段唱词:
[圣药王]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境由心生,触景伤情,感慨万千,王实甫以诗化的语言尽情地流露一对离人的悲悯。此唱词化用自范仲淹的《苏幕遮》:“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①一句 。范仲淹描绘出的是一片阔远秾丽的秋景,借景抒写思乡之情、羁旅之思。但在《西厢记》剧本中,王实甫将“黄叶地”改成“黄花地”,避免了“黄叶”与下阕红色的枫叶相重复,满地黄花堆积,映照的却是人与黄花同瘦,经过修改完全是另一番意境,却同样成为咏秋的千古名句。上阕中蓝天白云,萎缩黄花、南归大雁、如丹枫叶、凄凉西风等悲秋景物融在一起,构成了一组辽阔萧瑟、令人黯然的意境;“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在莺莺看来,那漫山枫叶的红色是由离人的泪水染成的。一“泪”字使全篇全景都闪耀出离别的泪光。“染”字用的也是极为精当,它把情景交融,眼前秋景萧瑟、秋风沥沥,再配以离人伤心的泪水,创造了令人感伤的悲凉意境,透露出莺莺心中深深的离愁别绪。
(三)杨无咎诗词的化用
在第一本第一折中张生因拜访长老不遇,在弟子法聪和尚的引领下四处游
览普救寺。他转过了法堂,游了僧房,登了宝塔,进了佛殿;数了罗汉,参了菩萨,拜了神佛,转眼间观览将毕。就在此时,情节突起波澜,他忽听有女子低低说话之声,随后见莺莺引着红娘,手拈花枝步入佛殿。张生蓦见莺莺,顿时被她
的绝世美貌所吸引:
[上马娇]这的是兜率宫,休猜做了离恨天。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我见他宜嗔宜喜春风面,偏、宜贴翠花钿。②
这首曲子尽显张生邂逅莺莺顿时被她的绝世美貌所吸引,惊艳之际无比兴奋之态。“呀,谁想着寺里遇神仙!”,用极富口语化的语言,刻画了张生第一眼见到莺莺的美貌时惊讶无比的情态。情人眼里出西施,越是喜欢越是好看。你看莺莺她“宜嗔宜喜春风面”,一颦一笑间是那么地娇羞含情、妙不可言;侧过脸来,也是如此令人怦然心动、惹人怜爱。“宜嗔宜喜春风面”化用自宋代杨无咎《生查子》:“妖娆百种宜,总在春风面。含笑又和嗔,莫作丹青观”,③用以夸赞年轻女子的美妙绝伦。王实甫此处勾勒出莺莺的倾国倾城之色,张生对莺莺的一见
(四)李重元诗词的借用
王实甫在《西厢记》里用细腻的笔法、独到的语言刻画人物的神态,表现人物的情思,言有尽而意无穷。其间文辞优美,意境深幽,其每一笔丝丝入人心弦,每一句声声润人情扉,以神来之笔展开人物内心的情感活动。
如第二本第一折:
[仙吕][八声甘州]恹恹瘦损,早是伤神,那值残春。罗衣宽褪,能消几度黄昏?风袅篆烟不卷帘,雨打梨花深闭门;无语凭阑干,目断行云。①
此处借用了李重元的《忆王孙》中“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
闭门”②一句,李重元的这首词描写的是一个古老的主题:春愁闺怨。《西厢记》里借“雨打梨花深闭门”传达出一种伤春怀人的意绪,融情入景,勾画出莺莺凭栏远望,而窗外斜风细雨,把莺莺的忧伤情绪放在如此凄美的环境中来写,平添了几许惆怅,因而更显凄凉哀伤。
(五)李清照等人诗词的引申
在《西厢记》第四本第三折的这出“长亭送别”中,全折自始至终都在用描绘景色来渲染离人的情绪,具有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收尾一句用寥寥几笔勾勒出莺莺惟妙惟肖的神情:
[收尾]四围山色中,一鞭残照里。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③
这首词前面十个字勾勒出这样一幅画面:巍峨的青山阻隔了送行的步伐,淡烟暮霭缭绕在这片疏林里,张生策马远去,渐渐消失在这夕阳残照的四周山色里,而莺莺依然伫立着、凝望着,万千离愁别绪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难受难消,是这些个车呀马呀如何承载得下的呢?“愁”是极难把握、极难触摸到的一种情绪,用“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作比喻,形象具体、含蓄不露。这是一种把愁
①王实甫撰,北京师联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古典文学基本解读》之《西厢记》,北京:人民武警出版社2002年6月第一版第24页第16行。
②史冬梅:《婉约词》,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9年2月第一版107页第9行
③王实甫撰,北京师联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古典文学基本解读》之《西厢记》,北京:人民武警出版社2002年6月第一版第73页第7行。
量化、具体化的手法,就能让人更好地感受到愁的难以排解,刻画出一个柔情婉
转、哀楚动人的女子形象。唐后主李煜将愁比喻为春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
一江春水向东流”。①李清照则把愁搬上了船,“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②董解元则把愁从船上移到了马背上怕马儿“驼也驼不动”。 ③王实甫却把愁从马背又移到了车上:“遍人间烦恼填胸臆,量这些大小车儿如何载得起?”此处的“愁”与前人描写“愁”的手法大有异曲同工之妙,王实甫也恰好抓住这一点,化虚为实,以实写虚,化景物为情思,剧本人物的情感久久地萦绕在读者心间,让读者也受到感染,并许久挥之不去。
纵览《西厢记》剧本,我们发现曲词中所借用的宋词比唐诗要多。仔细品味这三种文学语言特色,唐诗语言重形象,宋诗偏理趣,宋词则主抒情,且作品风格各异,文人气息甚浓,而元曲的语言则亦文亦俗。《西厢记》它是一部以叙事为主的杂剧,表达的是一种“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④ 的这一反封建礼教的进步思想,因此它在语言风格的创作上多将叙事与抒情相结合,这也形成了《西厢记》中借用宋词多于唐诗的局面。《西厢记》大约创作于元成宗元贞、大德年间(约1295-1307),关于王实甫生平事迹的资料很少,我们只能从仅有的史料中了解到王实甫早年曾经为官,但宦途坎坷,于是在四十岁左右辞官,不久便开始创作《西厢记》。作为下流社会一名文人的王实甫对大元统治者深感不满,心怀报国理想但却报国无门、壮志难酬,此时他一定想到了前朝的苏轼、范仲淹和李清照等一干爱国诗人,也有和唐朝的李白、李商隐、白居易等文人一样,仕途坎坷、身世浮沉,也许他们在四十余岁左右的心境是彼此相同的吧。故《西厢记》中多化用他们的诗词作为唱词,也是作者彼时心境的一种衬托。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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